第11章(1 / 2)

第十章

惊慌一片

自从布鲁诺尼先生造访克兰福德后,镇上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,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将这些事情与他联系到一起,不过我实在不能确定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和他有关。只是一夜之间,镇上传出了各种令人不安的谣言。据说发生了一两件抢劫案——名副其实的抢劫案,并且法官尚未将强盗们捉拿归案,他们愈发肆无忌惮了。这个消息使得整个镇上人心惶惶。在玛蒂小姐家,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们都要每天例行检查厨房和地窖,就像是每晚进行一次探险。玛蒂小姐手拿着拔火棒在前面带路,我握着炉刷紧随其后,玛莎跟着我,手拿铁铲和火钩,必要时可以敲响报警。不过,她总是一不小心就将铁铲和火钩碰撞在一起,把我们三个都吓得抱成一团,躲进后厨、储藏间或是任何我们随时可以躲进去的地方,待心情稍稍平复,我们才鼓起双倍的勇气重新走出来。白天,店铺老板和一些乡绅总是给我们讲奇怪的故事,比如寂静深夜里经过的马车,马蹄上包着毛毡,驾车的黑衣人在整个镇上转来转去,不用说一定是在搜寻哪家房门没有看守或没有锁好的,以趁机下手。

珀尔小姐向来以胆力自诩,她总是四处搜集消息透露给我们,并渲染得极其恐怖。她甚至口出狂言,说要等着强盗上门,看看到底能怎么样。尽管如此,我们发现她还是悄悄向霍金斯大夫讨来一顶破帽子,挂在自家门廊上。於是我们(至少是我)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冒险让强盗光顾她的房子。玛蒂小姐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,不过作为房屋主人,她还是每天晚上去例行巡夜——只不过时间越来越提前,甚至到后来我们大约六点半就开始检查每一个房间,而玛蒂小姐大约一过七点就会上床休息,说是「为了使黑夜尽早过去」。

克兰福德一直以来是以道德诚信之镇自我标榜,自诩民风淳朴,文雅有教养,此番出现的一系列事件真是让人感到奇耻大辱。不过我们敢保证实施抢劫的那些强盗绝不是镇上的人,一定是外面的来客潜入小镇来给我们抹黑。大家都这么自我安慰,并且处处提防着,彷佛我们和一帮印第安人或是法国人住在一起。

这个描述我们夜间防御情形的比喻其实是出自福里斯特夫人之口。她的父亲曾跟随伯格恩将军打过美国独立战争,她的丈夫曾在西班牙参加了与法国人的抗战,还有段时间,法国间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这种看法时不时地会冒出来,想抹也抹不掉,使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小小的偏见。她认为法国人总是小偷小摸不断,这是肯定的,不过如果说他们入门行窃或拦路抢劫,还是不太愿意相信。於是她现在的看法是这样的:克兰福德镇上的居民们是十分自重的,并且对邻镇贵族的友好一直感恩戴德,他们从小受的教育也是这样,向来耻於不诚实或不道德的行为。因此我们坚信,强盗一定是外来人——如果是外来人,为什么不可能是外国人呢——如果是外国人,那么还有比法国人更可疑的吗?很显然,大家会想到,尽管戴着头巾打扮得像土耳其人,那位布鲁诺尼先生讲的英语蹩脚得就像法国人一样。而且福里斯特夫人也曾见过德·斯戴尔夫人戴头巾的画像,另一位德农先生也曾经打扮得和那位魔术师一样,这就说明,法国人也会和土耳其人一样戴头巾。所以毫无疑问,布鲁诺尼先生就是一个法国人。具体地说,一个法国间谍,来英格兰探寻比较弱势、无防御力量的地区,并且无疑他是带有同伙的。福里斯特夫人对於珀尔小姐那天在「乔治旅馆」的奇遇也是有自己的看法——明明看到两个人,却看起来像同一个。总之法国人花样很多,她很庆幸英国人没有这么滑头。不过对於那天观看了魔术师的表演,福里斯特夫人心里一直不是滋味,她觉得实在不该去,尽管教区长也在现场。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情绪这么激动过,当然,她是军官的女儿,又是一个寡妇,我们对她的看法还是十分尊重的。

说实话,我真不知道外面那些野火一般蔓延起来的传言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。据说在距克兰福德八英里的马顿小镇,居民楼与商铺的墙都被钻了洞,那些墙砖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被悄悄挖走的,这个我倒是比较相信。不过奇怪的是,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声音。听说了这些,玛蒂小姐绝望了。

「门锁门栓都插好,窗上系着铃铛,每晚还要巡夜,这都有什么用呢?」她说,「对魔术师来说,这些都是小菜一碟。」现在她也相信这些事是布鲁诺尼先生做的了。

一天下午,大约五点钟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我们都吓了一大跳。玛蒂小姐吩咐我去告诉玛莎先不要随便开门,待她去窗口查看一下再说;她还顺手搬起一张脚凳,预备如果下面来者是黑色蒙面人的话,就丢下去砸他。不过来者不是别人,而是珀尔小姐和贝蒂。珀尔小姐挎着一只篮子慌慌张张地走上楼来。

我打算帮她提着篮子,她说:「小心一点!里面都是盘子。今晚有人计划要抢劫我们家,真的!玛蒂小姐,所以我今晚想要在你们这里借宿。贝蒂可以去乔治旅馆和她的表妹住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让我坐一晚上也没有关系。我们家离邻居们实在都太远了,我觉得即使我们大声呼救也没有人能听见。」

「不过,」玛蒂小姐说,「你怎么知道强盗的计划的?你看到有可疑的人在你家附近活动了吗?」

「噢,是的!」珀尔小姐答道,「两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从我们房前经过了三次,每次都慢悠悠地;还有,大约半小时前,一个爱尔兰女乞丐上门来乞讨,贝蒂险些拦不住,她说孩子饿得不行,一定要见女主人。你看,她说‘女主人’,我家门廊分明挂了一顶男人帽子,正常情况她应该说要见‘主人’的。於是贝蒂砰的一声把她关在了门外,跑上楼来告诉我这件事。我们把所有的汤匙都收起来,坐在客厅的窗边等待,终於看到托马斯·琼斯下班回家,我们便叫住他,请他护送我们到镇里来。」

我们本该小小得意一下,因为一向以勇敢自居的珀尔小姐居然也有今天。不过我们很高兴,她也有着人性本该有的脆弱并且愿意分享给我们。於是我很乐意把我的房间让给她睡,而我去和玛蒂小姐挤一晚。

不过,在我们上床休息之前,两位小姐又聊起过去许多恐怖的抢劫谋杀案,听得我心惊胆战。珀尔小姐急於向我们证实她曾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,所以她的恐惧是情有可原的。而玛蒂小姐也不甘示弱,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更恐怖。很奇怪,不知为什么她们俩让我想到以前读过的一个故事,一只夜莺和一个歌手不停地比赛唱歌,都想要唱得比对方强,结果那只可怜的夜莺累得筋疲力尽,掉在地上死了。

她们讲的故事里有一个吓到我了,直到之后睡下还害怕了好长时间。故事是说坎伯兰郡一家豪宅,主人们都去了伦敦,仆人们出去赶集,留下一个女孩看家。突然来了一个小贩敲门,请求借用一下厨房寄放一个又大又沉的包裹,说晚上再来取。那个女孩是猎场守门人的女儿,她在屋里无聊,便四处找有趣的东西玩。她偶然发现大厅挂着爸爸的猎枪,便取下来摆弄,却不小心走了火,厨房门敞着,子弹径直打到了小贩留下的包裹上,没想到却有深红色的血缓缓渗出。(珀尔小姐在讲这一段时刻意地拖长每一个字,彷佛很享受的样子)关於女孩是如何勇敢对付强盗的,珀尔小姐则快速带过,所以我没有听太懂,好像是怎样用烧红的圆筒形熨斗把强盗赶走的,又把它浸在油脂里使它恢复原色。

夜已深,我们便分开去休息,但还是各自心有余悸,不知明天一早会听到什么消息。就我个人来说,我巴望着黑夜快点结束。因为我害怕万一有人潜藏在隐蔽处跟踪珀尔小姐,并发现所有值钱的盘子都被带了过来,那么我们的房子便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另一个下手目标。

图片13 害怕被问结婚了没有

不过,直到第二天格伦迈尔夫人上门拜访,我们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寻常的消息。厨房的火通条还在门背后原封未动,那是我和玛莎特意布置的,可以用来报警,即便只是一只猫碰过门板,它都会轰的一声塌下来。我还切切实实地想过,万一夜里它真的报警了,我们应该怎么办。我向玛蒂小姐提议说,我们就躲在被窝里盖上脸,那样强盗就不会认为我们能记住他们的模样。不过,尽管玛蒂小姐已经吓得发抖,却责备了我,说我们要为这个社会负责,应该尽力抓住他们,把他们锁到阁楼去,一直锁到早上再找人解决。

格伦迈尔夫人到来时,我们几乎开始嫉妒她了。贾米森夫人家真的被袭击了,至少有人在花坛边看到了男人的脚印,就在厨房的窗下。那里根本是不该有人经过的。她家的小狗卡罗像是感觉到外面有陌生人,几乎狂叫了一整个晚上。贾米森夫人还是被格伦迈尔夫人叫醒的,她们赶紧摇铃通知三楼的马林纳先生。听到铃声,马林纳先生头戴睡帽出现在楼梯扶手边。两位夫人向他解释为什么要摇铃,而听过之后,他竟立刻躲回了自己的房间,并锁上门(第二天早上,他解释说是因为怕风才回屋的),然后打开窗户对两位夫人勇敢地说,要是强盗敢来,他一定好好收拾他们。不过,正如格伦迈尔夫人所说,这句话对於她们不能带来丝毫安慰,因为谁都知道,强盗若是来了,总得先经过贾米森夫人和她的房间才能到达三楼。如果那些强盗放着毫无防御能力的一楼二楼不抢,偏偏跑到顶楼,破门而入,和这所宅子的扞卫者对抗,那他们也太好斗了。在客厅里等了半天,也听了很久的动静,格伦迈尔夫人建议不如去睡觉。但贾米森夫人说如果不坐这儿看着,心里不踏实。她窝在沙发里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,女仆来到客厅,才发现她在那里睡得极香。而格伦迈尔夫人虽说回到了床上,却失眠了一夜。

珀尔小姐听到这里,十分满意地点点头。她确信那一晚克兰福德会发生些什么事,然后你看,这就被证实了。很显然,强盗们本来是要抢劫她家的,但发现她和贝蒂有了防备,并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,便转移目标,盯上了贾米森夫人家,如果卡罗不叫的话,谁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。噢,真是一条好样的看家狗!

可怜的卡罗!它能叫唤的日子已经不多了。或许是那帮歹徒害怕它再叫,妨碍他们行动,也或许是对昨晚偷袭未果的报复,他们对卡罗下了毒。又或许,在一些没太受过教育的人看来,它只是中风了,可能因为吃得太多,运动太少。不管怎么样,那一晚过去两天后,人们发现卡罗死了,可怜的四肢还直直地蹬着,一副在跑动的样子,好像这么费力狂奔就能躲过死神的追逐似的。

我们都很为卡罗的事情难过,这个老朋友已经对着我们叫了那么多年,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了。这让我们心里很不舒服。这也会是布鲁诺尼先生干的吗?我们都见过,他只要说句话,就能杀死一只金丝雀;他的意念似乎能够掌握生死;或许就是他做了些什么,使这附近的人产生了邪恶的念头,做出这些坏事。

每每入夜,我们便对这些怪事胡乱猜想,又不敢大声讨论;不过一到清晨,阳光似乎总是能给我们带来勇气。大约一周后,我们终於从卡罗的死所带来的惊愕与伤痛中走出来,当然,只有贾米森夫人还是不能释怀。可怜的人儿,自她丈夫去世以来,她再没如此悲伤过。珀尔小姐说,的确,贾米森先生总是酗酒,时不时和贾米森夫人吵架,所以对於贾米森夫人来说,很可能卡罗与她更亲近,它的死给她带来的打击也更大。听珀尔小姐说话,总觉得里面带点刺儿。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——贾米森夫人的生活是需要一些改变了。马林纳先生就一直很在意这一点,每次当我们问及他女主人的状况时,他总是摇摇头,说她胃口不好,睡眠质量也差。因为吃得多睡得香是她身体好的最明显征兆,一旦她吃不下睡不好了,那准是精神和身体状况不佳。

格伦迈尔夫人并不支持贾米森夫人搬去切尔滕纳姆,她还是很锺情於克兰福德镇的。不过,她认为这是马林纳先生的主意,从房屋被袭那一晚之后,他不止一次地抱怨和暗示,说要保护这么多女士,自己的责任太重。不管怎样,贾米森夫人还是由马林纳先生陪同,搬去了切尔滕纳姆,留下格伦迈尔夫人一个人照看整套房子。不过名义上这么说,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让她帮忙看管女仆,以免女仆在外面招蜂引蝶。格伦迈尔夫人倒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监护人。当确定留在克兰福德后,她发现贾米森搬去切尔滕纳姆原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她出租了自己在爱丁堡的那套房屋,在没有房子的这段时间,正好住在弟妹这里,既方便又无可指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