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(1 / 2)

第二篇

如此这般,爱丽和我就结了婚。听上去好像突然发生的事,不过您也看得出,事情实际上就是这么发生的。我们决定结婚,便结成婚了。

这是整个事情的一部分──并不是一部爱情小说或者童话故事的大团圆──「所以他们就结婚了,从此便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。」毕竟,谁都没法子预先知道在幸福的生活当中,会发生什么大事吧。我们结了婚,两个人都很快乐,在其他人知道并开始制造困扰以前,那真是一段好时光,我们对许多事都已拿定了主意。

整个过程非常简单。爱丽希望自由,对她的行踪本就掩饰得十分聪明。那位得力的葛莉娜,又采取了一切必要的步骤,而且总是在她的后面担任警戒。不用多久,我就已经领悟出,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怀爱丽、以及关切她在做些甚么的。她那位继母热中於自己的社交生活和谈情说爱。如果爱丽不愿意陪她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点,就没有必要跟了去。她有所有正正当当的家庭女教师啦,使女啦,以及学校的种种方便,倘若她要去欧洲,为甚么不去?如果她选定了要在伦敦过二十一岁生日,同样一句话,为甚么不可以?而现在她继承了这分庞大的财产,只要是开销金钱的事,自己大权在握。假如她要在法国利维拉有幢别墅;在西班牙的布拉瓦海岸来一幢古堡;或者一艘游艇;或者任何其他东西;她只要提到这些事,那些环绕在百万富豪四周围的人员,便会立刻办得一丝不差。

我推测,在她家庭中,把葛莉娜当成了一位很欣赏的丑旦;她精明能干,能办到一切的安排和筹备事项,有极高的效率,毫无疑问,她对爱丽的继母、那位姑父、还有几个古古怪怪到处漂游的表兄妹,能应付得服服贴贴,深得欢心。爱丽自己聘的律师不下三位,她时加指示;在她四周还有庞大的财务网,有许许多多银行家、律师、和信托基金的行政人员。我时时瞥见这一片天地,大部分都是在谈话中,爱丽漫不经心中所说出来的事情。当然,她心中没有想到过,我会不知道所有这些事。她从小就在这些人中间长大,自然而然就断定,整个世界都知道他们是甚么人,做些甚么工作,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。

而事实上,在我们燕尔新婚期间,见到了彼此生活中特殊的癖性,没有料到竟是我们最乐在其中的事。说得露骨点吧──我对自己说的话就十分露骨,这也就是习惯於我的新生活的唯一办法──穷小子根本不知道有钱人是怎样生活的,阔佬也不晓得那些苦哈哈如何过日子,想了解对方,对双方面都相当引人入胜。有一回我不安地说道:

「哎,爱丽,所有这一切,我的意思是,在我们的婚姻中,竟会有这么纷歧错杂得离谱的事情呢?」

爱丽想了一下,我注意到她并不太有兴趣。

「嗯,是呀,」她说:「这些事可能很讨厌,」她又加上一句:「我想你不会太介意吧。」

「我不会介意的……不过你呢,他们会在这些事上欺负你吗?」

「我想会,」爱丽说:「不过用不着理会他们,他们也不能做出什么事。」

「但他们会试试吧?」

「没错,」爱丽说:「他们会试试。」然后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:「八成是他们会试试收买你。」

「收买我?」

「别那么大惊小怪,」爱丽说,微微笑着,就像个小妞儿快乐的笑声:「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,」然后又说,「他们以前收买过汤咪妮,你知道吧。」

「汤咪妮?就是人家说的那位女石油继承人吗?」

「不错,就是她,她逃家,然后在海滩上和一个救生员结了婚。」

「嗳呀,爱丽,」我说得很不安:「我在小溪旁也做过一阵子救生员哩。」

「呵,真的吗?好有意思!做很久吗?」

「没有,只一个夏天而已。」

「我希望你别再担心了。」爱丽说道。

「汤咪妮的事如何了?」

「我想,他们不得不提高到二十万美元,」爱丽说道:「少给她一个子儿也不行。汤咪妮是个男人疯,也真是个低能。」她补了一句。

「爱丽,你真让我惊喜,」我说:「我不但得到一位太太,而且还可以随时可以拿来调头寸,真棒。」

「对,」爱丽说:「找一个本领高强的律师,告诉他你想做什么。然后他就可以替你安排离婚和赡养费数字。」爱丽继续说:「我继母就结过四次婚,从这上面可真捞了一大笔。」然后又说道:「呵,美克,你脸色好苍白。」

她那么说,我真吓坏了,对现代社会在走向更富足阶段中的腐败,我感觉厌恶。爱丽有点女孩子气,态度上很天真,令人感动,但是发现她对人世间的事十分熟稔,还有很多认为是理所当然,却使我吓一大跳。然而我知道,她在本质上很不错,对这点她自己很清楚。她天真、纯情、自然而然的妩媚,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对世事一无所知。她所知道而认为理所当然的事,只不过是人性中相当有限的片段。她对於我的世界──有关诈骗的事、赛马场上的帮派、吸毒贩毒集团等等,生活中乱七八糟的危险,以及我在他们中的生活经验──却不知道。对於在规规矩矩中长大,却一向愁钱、做妈妈的仅凭一双手辛苦工作,决心要使自己的儿子一生正派,省吃俭用,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,做儿子的却快快活活,把各种机会都抛开,或者在一个机会上,倾其所有赌下去啦等等;这许许多多,她也不知道。

她对我的过往很有兴趣,也像我对她以前的生活一样,我们两个人都像在探索一片未知的天地。

回想起来,和爱丽的新婚生活是多么快乐啊;当时我认为理所当然,她也一样,我和她在普利芳斯的婚姻登记所结婚。谷字并不是一个普通姓氏,记者也好,其他人也好,没有一个知道谷氏家族的女继承人在英国。偶尔报纸上有那么隐隐约约的几行,说她在义大利或者甚么人的游艇上。我们在婚姻登记所所长的办公室里结婚,由他一个办事员和一个中年的打字员作证人,所长向我们作了一段小小的训话,说的是结婚的严肃责任,祝贺我们幸福。然后我们走出去,这样就算是结过婚了──罗美克先生和太太!我们在海滨一家大饭店里住了一星期,然后便出国去。只要想到好玩的地方,我们便旅行到那里去,费用在所不计,那三个星期真是畅快极了。

我们去了希腊,到了义大利的翡冷翠,访游威尼斯,徜徉在利都海滨胜地,然后赴法国的利维拉,再去多罗迈特,有一半的地名我现在都忘记了。我们坐客机,包一艘游艇,或者雇又大又漂亮的汽车。我们正逍遥自在时,我从爱丽那里猜测到,葛莉娜依然在家中战线上做她自己的事情。

我们一面旅行,一面寄信,她一面把所有爱丽留给她的形形色色的明信片和函件都转寄出去。

「当然,将来会有结账的一天,」爱丽说道:「他们会像一群兀鹰般朝我们身上扑下来,但是在那之前,我们还是好好享受享受吧。」

「葛莉娜怎么办?」我说:「他们发现了真实情况,不会很生她的气吗?」

「呵,当然会呀,」爱丽说道:「不过葛莉娜不会在意,她很坚强的。」

「那不会使她丢掉差事,另找工作吗?」

「她不用另外找工作做,」爱丽说:「她会来和我们一起住呀。」

「不行!」我说。

「不行,你这是甚么意思?美克。」

「我们不要和任何人住在一起。」我说。

「葛莉娜不会有妨碍的,」爱丽说道:「而且她很有用处。说实在的,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我能做些甚么,样样事情都由她经管着呀。」

我蹙紧眉头:「我可不喜欢那样,再说,我们的房屋──梦想的宅第。爱丽……这幢房屋只属於我们自己的。」

「不错,」爱丽说道:「我知道你的意思。但那还是一样……」她踌躇了一下:「我的意思是,葛莉娜没有地方可住,那对她太刻薄了吧。何况,她跟我一起,样样事情都在替我办,到现在都四年了。你看她帮了我多少忙──结婚以及所有的事情。」

「我不要她随时都夹在我们中间!」

「美克,她根本不是那种人,你都还没见过她的面呢。」

「是还没见过,不过……这跟喜不喜欢她一点关系也没有。爱丽,我们只要自己自自在在就好。」

「美克,亲爱的!」爱丽轻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