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(2 / 2)

这件事我们暂时搁下了。

在我们蜜月旅行期中,会见了桑托尼,那是在希腊,他住在海边附近小小一户没人住的小屋子里。看上去他病势沉重,比起一年前我见到他时恶化得多了,使我吃了一惊,他热烈欢迎爱丽和我两个人。

「所以你们两个人,举行过了。」他说。

「是呀,」爱丽说:「现在我们要请人盖房子了。」

「我已经在这里替你们画好了平面图,」他向我说道:「她告诉过你了?说她是如何来的,又如何把我打听出来,对我下了……命令,」他说道,这个词儿是他想了想以后才说的。

「唉!不是命令啦,」爱丽说道:「我只是恳求恳求而已。」

「你知道我们买了那块地皮吗?」我说。

「爱丽打电报告诉过我了,寄了好几十张照片给我。」

「当然,你得先来看一下,」爱丽说:「也许你会喜欢那个地方呢。」

「我不喜欢那里。」

「除非你见过,否则不会真正知道喜不喜欢吧。」

「孩子,我已经见过了。五天前我坐飞机到那里去过,在那里会过你们尖脸律师中的一位──那个英国佬。」

「克劳福先生吗?」

「就是那位仁兄,事实上,工程已经动手了;推平地面、清除旧宅的瓦石、地基、排水;你们回到英国时,我会在那边接你们。」然后他拿出平面图来,我们就坐下来看这幢要起造的房屋。除开建筑的立体图和平面图以外,甚至还有一份水彩的写景图呢。

「美克,你喜欢吗?」

我深深吸了口气。

「喜欢,」我说:「正是要这么一幢,绝对没错。」

「美克,你时常谈这个都谈够了。我在胡思乱想时,总会想到那片地区是挨过毒咒的。你虽是喜欢那房屋,但也许躲不过毒咒,甚至於根本盖不起来。」

「但是这幢房屋就要盖起来了,」爱丽说:「就要盖起来了,不是吗?」

「如果老天爷愿意,或者阎王爷愿意的话,」桑托尼说道:「那不是只靠我就行了。」

「你一点儿都没有……没有好一些吗?」我怀疑地问道。

「你记住吧,我再也好不起来了,那是不可能的事了。」

「胡说八道,」我说:「人们随时都在发现治病的特效药哩。医师都是些阴沉沉的家伙,他们常以为病人死定了,结果往往病人又活了许多年。」

「美克,我欣赏你的乐观,不过我的病不是那一种。他们把你送进医院,给你换了血,你又活过来,能活下小小一阵子,得到了那么一小段时间等等,不过每一回身体却越来越衰弱。」

「你很勇敢。」爱丽说。

「才不呢,我并不勇敢。一件事情已经笃定,就没有甚么勇敢不勇敢可言了。所能做的,就是找到自己的安慰。」

「盖房子吗?」

「不,不是那个。你的元气一定越来越少,你明白吧,因此盖房子就越来越困难;力气不断地消失。不,但还是有些安慰,有时候是非常古怪的安慰。」

「我可不了解你。」我说。

「对,美克,你不会了解我,我想爱丽也不是真正了解,只或许是吧。」他继续说下去,与其说是向我们,毋宁是对自己说:「两件事情一齐来,衰弱和力气──元气日消的衰弱,挫折力的力量。若是你,你会感觉一切都无关紧要!反正是要死了,所以你可以选择任何事情来做,没有什么事能够吓阻你,没有甚么能限制你。我现在可以在雅典的大街上走,朝那些我不喜欢的男男女女,开枪把他们打死,想想这一点吧。」

「警察也一样会把你逮捕呀。」我指出这一点。

「当然他们办得到,但是他们还能做甚么!充其量要我的命吧。这个,我这条命在很短期间内,就会被比法律更大的力量要去了啊。他们还能有甚么旁的办法吗?把我送进牢里关二十年、三十年吗?那更是好笑了,不是吗?我要服的永久刑期根本不到二十年、三十年,充其量六个月……一年……十八个月,任何人对我也没办法。所以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,我就是王,能够喜欢甚么就做甚么。有时候这是一种非常任性的念头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,你们明白吗,并没有太大的诱惑,因为我所要做的,没有一项是特别的、或者无法无天的事呵。」

我们离开他以后,开车驶向雅典,爱丽对我说:

「他人很古怪,你知道吗,有时我觉得很怕他。」

「怕桑托尼吗……为甚么?」

「因为他与别人不同,又因为他有一些──我不知道──在甚么地方有一些残忍和霸道。而我认为他想告诉我们,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,增加了他霸道的行为。假定……」爱丽说道,她以激动的样子望着我,面上几几乎是一种着迷的激动表情:「假定他替我们造了一座可爱的城堡,我们可爱的宅第,就在那松林中的悬壁边上;又假定我们到里面去住。他就在门边,欢迎我们进去,然后……」

「爱丽,然后怎样?」

「然后,假定他跟着我们进来,在后面慢慢把门关上,就在门边把我们给宰了,割断了我们的喉咙或者甚么的。」

「爱丽呀,你想的这些事真把我吓着了。」

「美克,你和我的麻烦,便是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,我们都梦想着那些也许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许多事情。」

「可别再有和吉卜赛庄相关的坏想法了。」

「是那个名字,我想,以及对那地方的毒咒。」

「那里没有甚么毒咒,」我叱叫道:「全都是胡说八道,算了吧。」

那时是在希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