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(1 / 2)

妖刀记 默默猴 10877 字 2个月前

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卅二折 荒山古院,梨花暴雨

明栈雪以藏在指间的裁丝匕划开丝网,破窗而出,一路施展轻功掠出外墙镂窗的同时,

还杀死了八名蚯夫人麾下的彩衣女郎!其中两具屍首便坠在这水井之中,怎还能......

耿照搜寻着记忆,蓦地灵光一闪,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。

「你是在想,」幽深如苍艾纂染般的对墙底,又响起那把温婉动听的喉音:

「『她不是已穿墙逃出去了么?怎还能出现在井底?』我猜的,是也不是?」

五艳妍心丹的蛊毒解去后,耿照的知觉逐渐恢复往常的灵敏,只觉明栈雪说话中气不足,

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俐落,显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;唇曲间不住轻轻磕碰,似是难耐井

水冰寒,心想:「她到底是受了重伤,也难为她能躲在这水底如此之久。」略整理一下思绪,

摇头道:

「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这里。将这两位姑娘掷下水井时,你也跟着跳了下来,故

意在井畔留下一屍,只是为了掩人耳目。」

明栈雪「嗤」的一声,声音听来饶富兴致:「我若早已落井,是谁在外墙杀人?从井栏到

外墙窗下足有五丈之遥,我可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。」

耿照一听她如是说,心中再无怀疑,沉声道:「因为你在井边杀的不是三人,而是四个人。

你将第四人当作暗器,对准镂窗用力掷出。蚯夫人吩咐手下严密把守,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

人,而且不只一位。

「窗底两人听得风声,以为是你,起身要拦,恰恰被屍身撞得头破血流,当场毙命。黑

夜里照明有限,其时破庙中又正打得激烈,蚯夫人的手下一见外墙窗破、窗下三屍横陈,任

谁都会以为是你杀人之后逃逸无踪,岂不料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古井一步,一切只是障眼

法而已。」

对墙的明栈雪沉默片刻,忽然咯咯轻笑起来,笑得水影微晃、月映碎摇,不多时又剧咳

起来,空洞的咳嗽声迥荡在井中,连耿照都听得出她胸中积郁颇深,呛咳直如呕血,偏又气

力不继,难以遏抑,忍不住提醒:

「你受伤不轻,何必这般发笑?」

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,水面上啪啪轻响,似是明栈雪正以手抚胸。

「你若是......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,却无......无人知晓,岂不气闷?」

「什么?」耿照不禁一愣。

明栈雪又笑了一会儿,絮絮轻喘道:「我这条计于九死一生之际灵光闪现,执行得分毫不

差,偏生不能教岳宸风和姥姥识破,否则便是一条死路。若非你从天而降,我要少了多少乐

趣?」

耿照心头一沉,缓缓摇头。「你的乐趣,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。」

明栈雪轻笑道:「此乃『藏叶于林』之计。死得少了,何以成林?」

耿照愕然无语,本欲出言反驳,话到嘴边,忽觉心冷:「她的声音如此动听,口吻又斯文

有礼,教养十足,怎地说的话、做的事却如此恶毒?」没来由地严憎起来,想起与她同浸一

并,不禁遍体生寒,当真连片刻也待不住,四下摸索井壁,欲循隙攀爬。

明栈雪道:「你若不想葬身於此,最好别轻举妄动。」过了一会儿,听得井中依旧回荡着

水声,知道耿照并不搭理,又道:「姥姥本事虽高,若论卑鄙无耻,却非是岳宸风的敌手。『横

罗织网大阵』只困得他一时,依我推算,岳宸风在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脱出包围,返回此间。」

耿照没听过人称天罗经中第一绝阵的「横罗织网大阵」,也不晓得「代天刑典」

蚯狩云蚯夫人究竟有何能耐,却早猜到岳宸风若能脱身,必定去而复返;时间拖得越长,

生机越见渺茫。

然而井底潮湿,砖缝间生满青苔,滑不留手,莫说攀爬,离水之后连支撑身体也颇不易。

他试了半天仍不得要领,心中烦躁,没好气的回口:「正是料到岳宸风会回头,才须尽早离开

不是?」

明栈雪嘻嘻一笑。「现在上去能跑多远?岳宸风的轻功,你适才亲眼所见,你比得过他么?

出得此地,附近的地理形势你可熟悉?这四野无光的,该逃往哪里?」

耿照被问得哑口无言,她语声虽细柔,却有股说不出的咄咄逼人。

明栈雪稍停片刻,黑暗中只听得她娇喘细细,渐转浓重,一会儿才轻声道:「我骗岳宸风

说已将你一刀杀了,屍首弃置在这井中,以他之猜忌多疑,必以为我在井里设了陷阱,故意

诱他来此。岳宸风一向自负聪明,定然不依我的说辞,刻意反其道而行。

「姥姥却是个死心眼的,若走脱了岳宸风,一定回破庙来截他。岳宸风不得不回来,姥

姥也不得不追杀,两边都无仔细搜查的余裕。待他们二度退走,你我才能安然离开。」

耿照听出道理来,虽未介面,却已停下了动作。

那井水十分寒冷,翻搅时湿衣贴肉、遇风沁骨,固然难受得紧,但端坐不动却也无法适

应其寒,不管坐得再久,仍被冻得不住发颤,体温渐渐流失。他小心不让胸膛低於水面,以

免寒气直刺心口,更加难当。

明栈雪明白自己大获全胜,咯咯轻笑:「岳宸风自傲心计,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复杂,却

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留下破绽。」耿照忍不住低声道:「要说心计,你也不遑多让。」明栈雪

笑道:「哎呀,你这是绕弯骂我么?」

耿照不想与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子亲昵调笑,索性闭口。

不知又过了多久,头顶远处似有一丝动静,明栈雪低声道:「入水至鼻,不要乱动!」

耿照会过意来,咬牙缓缓沉入奇寒的井水中;胸口低过水面的瞬间,陡觉心脏一缩,彷

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抓住,闷、刺、痛、冷......诸般感觉蜂拥迸发,若非他耐力过人,

只怕立时便要晕厥过去。

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浮屍的黑发,浓发飘散,几乎满满地占据了整个并围。

顶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,耿照缓缓靠近左侧俯身悬浮的女屍,把半颗脑袋藏入阴影之中。

井上窸窸窣窣一阵,忽然「笃笃」几声空响,一物被抛了下来,差一点打中耿照的脑门,原

来是一只连着破旧粗绳的打水桶。

(不好!难道......难道她猜错了,岳宸风竟要下来一探?)

所幸这恐怖的景象始终都没发生。

来人提着桶绳在井中乱搅几下,似在试探有无机关,忽听几下女声清叱,接着一阵金铁

交呜,掌风呼啸。岳宸风提声如雷,大喝:「蚯狩云!你定要如此相逼么?」

有人低声应了几句,说话间刀剑掌风始终不绝,自是那天罗香的第二号人物蚯夫人。耿

照不禁佩服起来:「居然全如她所料!岳宸风心计再毒,却也毒不过阿傻的大嫂!」

这回岳宸风不欲久留,打斗声片刻便去得远了。

耿照又小心等了一会儿,慢慢从水里探出半身,耳贴着井壁仔细聆听,确定顶上已无声

息,才悄声道:「喂!上头没人啦,咱们上去罢?」连唤几声皆无人应,这才发现不对,赶紧

推开水面浮屍游过去,及时捞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长胴体。

原来明栈雪的身子已严重失温,只凭一只玉手攀紧砖缝,才不致灭顶。

耿照双手环着她结实苗条的柳腰,只靠双腿踢蹬浮在水面,臂间微微用力一筵,明栈雪

忽然呛咳起来,接连呕出胸中积水;尽管喉颈剧烈抽播,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,显是一

路苦苦支撑,导致内患加剧,一发不可收拾。

黑暗中不见她的容貌神情,耿照也知不妙,低唤道:「明姑娘、明姑娘!我......我带你上

去好不好?」鼻端一贴近她的发顶,井中满是藻泥闷潮的湿冷空气中顿时混进了一丝新鲜的

苜蓿香气,衬与怀中玲珑有致的软玉温香,不由得心神一荡,难以自持。

明栈雪却动也不动,似未苏醒。

耿照立泳片刻,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快速流失,当机立断,单手解下身畔女屍的腰带,

在明栈雪的柳腰上绕了两匝,将她缚在身前,低声道:「这里不能待啦。明姑娘,我带你爬上

去。」

明栈雪「唔」的一声,绵软的两只窍长玉手勉强挂在他颈间,粉颈一斜,蚝首就这么无

力地偎在他颈窝里。耿照收拾绮念,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绳试了试强度,确定足以承受两人的

体重,踩着井缝攀缘而上。

他臂力过人,怀中虽多了个明栈雪,一旦习惯了湿滑的井壁,攀爬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

像;双手飞快交握几次,眼前骤地一亮,上身已浸入银亮的月华,距井栏只剩数尺。

耿照精神大振,忽听「嘤」的一声,一只尖细的下颔轻轻摩掌着锁骨,肤触腻滑无比,

香泽微温、吐息如兰,排扇似的两弯浓睫眨巴眨巴地扫着他的颈侧,明栈雪终於醒了过来。

耿照低声道:「明姑娘,我们要出井啦!」

明栈雪琼鼻中轻唔几声,无力抬头,弯翘的睫毛又褊了几下,直褊得耿照颔颊生风、又

痒又刺,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。

眼见自由在即,他心情大好,忽觉有趣:「她的睫毛又弯又翘、又厚又挺,倒像城里刷洗

马匹的猪毛鬃。好好一个人,眼上却生了两排硬鬃刷子,不知看来是什么怪模样?」正欲握

绳,怀中娇躯一震,明栈雪不知何时已侧转过头,盯着井绳急唤:

「别......别握绳子!」

这两句彷佛用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气,酥胸不住起伏,高耸傲人的双峰隔着湿衣紧压耿

照的胸膛,触感软中带硬,既腴滑又坚挺,充满不可思议的饱满与弹性。

耿照探出的右手一缩,只靠左臂支撑两人重量,滑落尺余才又重新稳住,险象环生。凝

眸望去,赫见井绳最上端数尺间,错落地插了几根细如发丝的牛毛针,非对正月光难以望见。

若无明栈雪及时喝止,无论耿照如何出手,终不免要被牛毛针插入掌中。

那针回映着月光,透明之中泛起一丝蓝汪汪的艳彩,想也知是喂了剧毒。

明栈雪於腰间微一摸索,取出一只小巧的蛛爪银钩,玉手轻扬,一抹银光飞上井栏,发

出「铿」一声脆响。

她随手拉了两下,将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索交给耿照。

「用这条天罗丝,咱们从另一头上去。距井口三尺时踏着井壁一蹬,运劲跃出,落地后

不要乱动,先看清楚再走。井栏内外,也可能布了毒针。」明栈雪低垂粉颈,缓缓调匀气息,

才又补上一句:「如果是我,就会这样做。」

这般心计,已超过耿照所能想像,他不敢自作聪明,乖乖依言蹬墙,一跃而出。

早已熟悉井底幽黑的双眼,一旦置身月下,顿觉举目皎然,周身无不窍毫毕现。仔细查

看脚下,不见有牛毛毒针,耿照松了口气,心想:「要比心计之毒,岳宸风毕竟不如你。」

他收起银钩丝线,解开腰间束缚,将明栈雪横抱臂问,双目机警地四下巡梭,一边缓步

倒退至山门边。

门内籍火未熄,劈里啪啦的烧得正炽,耿照一靠近便觉暖和,连忙眯眼侧头,避免双目

受损。忽地怀中玉人微动,明栈雪拉着他的衣襟低声急道:「停步!到......到这里就好。」

「怎么?」他浑身紧绷,不住东张西望:「又......又有埋伏?」

明栈雪「咕」的微弱一笑,缓过一口气来,指着阶台上一路蜿蜓至脚下的水渍,低道;「庙

门内多是灰尘稻草,这水一路......一路滴将进去,就算干透了也会留下痕迹。」

耿照一凛,不禁回望水痕,喃喃问道:「岳宸风还会再回来?」

明栈雪轻道:「插了毒针,定要回来收屍。这么多年了,他多疑的性子一点也没变。」遥

指着筹火不远处的一只绫锦包袱:「用银钩丝线勾过来。」

耿照小心将她放在门边,将那只包袱给「钓」了过来,回头递去。

「咯,你的......」忽然一怔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火光掩映之下,倚门闭目的女子竟有着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。

重伤后的瓜子脸蛋浑无血色,反倒显出羊脂玉般的剔透晶莹,焰火、幽影在她五官分明

的俏脸上不住地跳动交错,却扫不出一丝微瑕,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、莹润细腻的象牙滚

盘珠。

投映而来的籍火光芒由红转橘、由橘变黄,时而又化成炽艳的刺亮;影子更是深深浅浅,

黑、紫、靛蓝、深赭......不一而足。无论投在她面上的色彩如何变化,放眼望去却只得一个

「白」字,所有的流辉浓彩不过是映衬,在那样纯粹白哲的完美之前,也只能相形失色。

耿照全然想错了。

那样弯、厚、挺、翘的睫毛,并不像两把装在眼上的排扇鬃刷。也只有那样惊心动魄的

黑浓,才能为她紧闭的双眸留下三分稚气、三分温婉,三分的妩媚娇瞠,以及一丝难以形容

的危险剽悍。

除此之外,这却是一张端雅娴丽的脸庞,理当口吐仙纶,不染人间烟火气。

耿照呆望良久,终於明白她为何要戴那顶遮脸的纱笠、阿傻的大哥又何以愿意为她而死

一想起阿傻和岳家的悲惨遭遇,他骤然省觉,一颗心迅速冷了下来,尽管胸中难掩坪然,那

种血脉贲张、眼酣耳热的晕眩感却逐渐消退。

明栈雪似已习惯了他人怔望着自己的模样,接过包袱至於膝上,小心解开系结。

耿照知是她的随身行囊,本不应多看,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眼角余光匆匆一掠,恰

见她翻出一条鸦青缎面儿的小巧抹胸。

那抹胸用的是上好的素面绫锦,沿边儿滚一圈银线,颈、背四条系绳亦是同款的葱银,

款式温婉高雅,一点都不淫冶放荡。但不知怎的,黑滑缎底泛着绿紫光的雅致鸦青色,一衬

上她白哲细腻的乳色象牙肌,突然变得无比诱人;想像优雅保守的亵衣中裹着她高耸弹手的

双峰,那紧压着他胸膛的坚挺饱实,鸦青缎子的保守优雅却使得色欲更加张牙舞爪,呼号、

索讨着其中掩裹的结实胴体。

他觉得自己只差一点,便要扑上前去扯烂明栈雪湿透的衣裳、期待衣里会浮现一条一模

一样的鸦青肚兜来,好让自己撕得条条碎碎,一把攫住那对蹦跳弹出的坚挺乳峰......

耿照费了偌大的力气,才将自己从失控的淫艳想像中拖将出来,仓皇而骇异地掩饰着全

然失控的脸红心跳。

明栈雪却恍若不觉,从叠得齐整的衫裙之间摸出一只描金小盒,然后将衣衫按原样叠好,

连外头的绫纹包袱巾都裹得分毫不差。「放回去。」耿照按她的吩咐,以银钩丝线又将包袱抛

回原处。

明栈雪打开描金小盒,盒中有两枚龙眼大小的药丸,一枚碧如琉璃烧炼,通体晶莹,微

带透明,说不出的温润;另外一枚却是赤红如火,透出些许暗金,看似份量颇沉。

她手捧金盒,罕见地微露冲疑,几次拈起那枚碧绿琉璃丹欲放入口中,幽幽叹了口气,

终於还是放回盒里。

耿照心想:「莫非是这盒伤药太过珍贵,她竟舍不得服用。」转念又觉好笑:命都快没了,

珍宝还留之何用?想想再无郢碍,抱拳道:「明姑娘,今日蒙你相救,真是多谢了。你既有疗

伤灵药,想来也不需要我再罗唆,就此别过。请。」转身便要离去。

岂料明栈雪又是一阵剧咳,气力俱一哀。耿照听得不忍,走出几步,忍不住回头:「明姑

娘!你本事这么高,若能及时服药,待身子大好后,谁也奈何不了你。何苦为了身外物,却

来为难自己?」

明栈雪低头不语,突然「咕咚」一声斜斜倒地,竟已晕厥。

耿照飞奔过去,一把将她抱起,拍去鬓边发际的草屑,火光映红了怀里的端丽容颜,不

觉看得痴了。

「这么美的姑娘,却有咸毒心肠。」回过神来,又伸手轻捏她人中。

明栈雪浓睫瞬颤,犹如蜻蜓飞上玉搔头,「嘤」的一声,悠悠醒转......

「明姑娘,我喂你服药。」耿照欲开盒取药,却被她按住手背,才惊觉她浑身颤抖、小

手寒凉,显然是伤后失温,其症十分严重。

「这药......不治我的伤。」明栈雪苍白一笑,樱唇颤抖。「寻......寻一处安全的地方,我......

我能运功自疗。快离开此地,晚了,便......走......走不了啦。」闭目斜颈,似又昏厥过去。

耿照莫可奈何,想到岳宸风随时可能回来,总不能弃她於不顾,把心一横,将小金盒妥

善收入怀中,横抱着明栈雪奔出山门华表,待视线熟悉夜色,便发足往黑夜里奔去。

两人在井中浸得浑身湿透,顶着寒风奔行,连身子健壮的耿照也受不住,不多时便冻得

嘴唇发紫,不住簌簌颤抖,双颊颅中却如有一只火炉,隐隐虚发汗热。他心中暗忖:「不好!

这样下去,怕连我也要病倒。」抱着明栈雪,躲入树下一块大山岩后避风,但闻山间风紧鸦

啸,举目四野一片漆黑,心中忽觉旁徨,茫茫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「你......听见了没?」衣襟微微一紧,明栈雪偎着他的胸膛,颤声轻道。

耿照心念一动,宁定下来,陡觉风中隐隐有股杂音,辨不清人声抑或金铁交呜,只是混

杂在风声呼啸、禽呜兽咆等天然的野地声响之间,就是觉得极不自然。

「那是什么声音?」

明栈雪打了寒颤,摇头不语,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:「跟......跟着过去,记得拣有......有

路处走,便能见得有人。」

耿照会过意来:「若无柴火、大氅等保暖之物,明姑娘撑不过今晚。」

岳宸风的紫度神掌何其厉害,连老胡铁打的身子都捱不了一下,这娇滴滴的女郎却硬生

生受了两掌!明栈雪全身的内力全用於抑制雷劲、以免爆发,再无运功御寒的余裕,此刻身

子骨只怕比一名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还不如,受寒一夜,极可能便要了她的命。

耿照恢复镇定,循声而去,靠着皎洁月光走了数里的弯绕山路,铺着石板的山径穿过一

片茂密树林,眼前骤然一宽,耸出一片丈余高墙,飞檐翘脊、壁染朱红,巍峨处丝毫不逊于

朱城山巅的流影城。

他不禁一愣,忍不住眨了眨眼睛,心想:「方才一路蜿蜓直上,怕不是到了半山腰。林间

野地,怎能有这么气派宏伟的大院?」

那朱红宫墙沿着山腰间的平台向两侧延伸,左右眺望均不见尽头。远处似有一座门房似

的突出耳房,却未悬挂灯笼,只是院中灯火通明,似也无须灯笼来照。

奇妙的是:原本那股莫名怪声在二人进树林前忽然停止,「铿、铿」几声激越的金铁交呜

后,倏地化作风流云散,只余低呜呜的些许人声,然而听似极远,片刻亦消失不见。所幸大

院上浮着一片晕黄,尽管远处不见高墙,仍足以当作路引。

耿照不欲惊动院里人,取出银钩抛过高墙,「铿。」勾住内檐,小心抱着明栈雪翻过墙檐,

纵身跳入院中。

那院落甚是广阔,地上遍铺大片的青石砖,形制、用料可比流影城的内城规格,甚至犹

有过之。院中每隔几丈便竖有一盏莲灯,是莲台铜柱中置着一盏油灯,上覆防风的琉璃灯罩;

糜廊砌起的高台下也是每隔几尺挖出一个方孔,与檐上对衬的瓦陇中俱都置入莲灯,与其说

是「明如白昼」,却更像走入出尘仙境,上下一片灯霭浮溢,美不胜收。

耿照落地时吓了一跳,抱着明栈雪躲入一丛修剪齐整的山茶中,不禁咋舌:「点上戒多灯

盏,一夜要燃去多少灯油!此地定是某位大官巨富的山间别墅,却不知是何人的物业,铺张

竟可与城主相比?」

院中虽然灯火通明,廊间的厢房却都是一片漆黑,耿照不敢贸然进入,沿着院墙往荒僻

处走,远离大院之后,赫见一座谷仓似的两层木造建筑,独门独户,不与他处相邻。

那木屋左右是空旷的晾衣场,置着一座座空架子,屋外堆满木耙、扫帚之类,却无相邻

的下人屋舍,门窗缝里透出些许微光。耿照掩至窗下窥看,只见屋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干草,

四壁均高高堆着一束束草料,屋内连一副桌椅也无,壁上嵌着一盏琉璃莲灯,便是光源所在。

他推门而入,里里外外巡过几回,确定无人之后,才将明栈雪抱了进去。草料仓的二楼

挑空,仅沿墙筑了个「回」字型的踏板,宽约两尺余,还不容一人平躺翻身,以一条木梯上

下交通;待四面的草料堆高至顶,便可站在踏板上以铁耙翻动。

屋内门窗紧闭,隔断寒风,自是比外头温暖。

两人躲在屋角的草料堆深处,耿照还特别翻来几捆草料,在藏身之处外叠了个交角,表

面看来便似垒草成堆,任谁也猜不到里头还藏得有人。

透过壁上油灯微明,只见明栈雪双目紧闭,嘴唇面上白得微带透明,竟无一丝血色,眉

间隐隐有一团大如鸡蛋的青气。她双手环抱肩头,瑟缩在干草堆里不住颤抖,身下的草料被

湿衣一压,转眼便已浸透。

耿照一坐下便觉不对,湿掉的草料非但无汰保暖,反而更易受寒,赶紧跃出藏身处,隔

着草堆褪去鞋袜上衣;微一冲疑,连腰带、衫裤也一并解下,全身脱得赤条条的,抓起一把

干草将全身抹净,抱着一束捆好的草料偎入干草堆里,顿觉无比暖和,彷佛上天下地,再没

有比这更舒服的。

「明姑娘......」他鼓起勇气,隔着草料堆轻声道:

「你......你须将衣裳脱了,才能以干草保暖。否则湿草与湿衣一般,难以提供温暖,再

这样下去,要受风寒的。我......保证绝不偷看,你尽管放心好了。」

明栈雪「唔」的一声,半天都没动静,过了许久才断续传出意章声响,湿衣一件一件递

了出来;冲疑片刻,终於递出一条温湿的系带抹胸,缎料触感细滑,虽也是素面无花,仅仅

沿边儿滚了圈黑绿相间的精致蝶纹,却是明艳饱满的宝蓝色。

耿照满脸胀红,一接过便立刻塞入草底,彷佛被那滑软的宝蓝抹胸灼了手。

为了驱散濒临失控的想像力,他赶紧推了几捆干草束过顶,低声道;「明......明姑娘!

你......你用干草抹抹身子,再将湿掉的草束换掉,会......会舒服很多的。」

明栈雪「嗯」了一声,轻声道:「多谢你了。」喉音微颤,似仍不住发抖。

「不......不客气。」